庭前好春光——忆张春庭老师

      高三刚一开学，换了班主任，是教物理的张春庭老师。同学们很兴奋、很期待，张老师在博兴一中是个传奇式的人物，关于他有不少的轶闻趣事，是整个一中老师都佩服的老师。

      我所在的班级是博兴一中22级2班，当时正处于学制变化的时期，初中和高中有二年制的，有三年制的，也有混合的，我们班又因为老师调动频繁，一直处于较乱的状态，到了高三，班主任换上了张春庭老师。

      张春庭老师接手的这个班，大部分是原22级2班的底子，还有回来复读的，外面转学进来的，成分复杂，前前后后计有九十名左右的学生，在一个会议室改的教室里上课。

     张春庭老师一米七五的个头，身材瘦削，体重不会超过一百二十斤，发型一直理个平寸，额头宽广，淡淡的眉毛，双目细长有光，长方脸，裤腿有时一只挽着，一只放着，看他的小腿，比别人的胳膊也粗不了多少，神态，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、波澜不惊的样子。

      张老师刚接手我们班，就发生了件事情，开学不久，秋雨绵绵，连着下了几天，有一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，班里一名同学回宿舍拿东西，回来说，宿舍漏雨了，班长就报告了张老师，张老师马上赶到宿舍查看情况。我们住的宿舍在学校的最东边，有三四十年了，很破旧，大通铺一字排开，每人一米左右，宿舍外是一个很深的大湾，多年的雨水冲刷，湾岸已与宿舍外墙上下平齐。张老师看了宿舍的内外情况，命令马上搬离宿舍，一刻也不准耽搁，他很快协调好学校，腾出了学校的阅览室，让我们先打地铺住下。当时外面还下着小雨，不少同学嘟嘟囔囔的不情愿，埋怨班长报告老师，埋怨张老师小题大做。结果，当天晚上宿舍屋顶东南角就塌了。坠落的屋梁直接砸在我们睡觉的大通铺上，同学们见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，一块斗大的混凝土正落在蔺观海同学平时睡觉的头部，吓得他直冒冷汗。

      我们宿舍的同学都去对张老师表示感谢，他淡淡地笑道：忘了你们张老师是教什么的吗？张老师作为物理老师，不仅限于理论，他一眼就看出宿舍状况危在旦夕，随时有倒塌的可能，断然命令学生马上离开，一刻也不准停留。我们就住在学校的阅览室，一直到毕业参加高考。

      张老师的物理课，讲力、电、磁、热，都与众不同，声音略带沙哑，富有磁性，内容表述清晰，逻辑严谨，深入浅出，语气不容置疑。一个好的老师，即使他给你讲如何制造核武器，你也能听得明白。

      我上初中时，转过学，两所学校学制不一样，一个三年制，一个二年制，结果初中物理第一册、语文第三册、半册数学都没学，那时年龄小，自学能力差，物理基础本就不好，上了高中后，脱离了家庭的约束，沉湎于看小说，不分课上课下，不分早晚雨晴，废寝忘食地浪费了两年的时间，到高二结束时的期末考试，我数学成绩由中考的98分（满分100）降到了一位数：考了9分，物理也仅考了十几分。高三张春庭老师接手物理后，顿有峰回路转、豁然开朗的感觉，我高考物理考了68分（满分100），虽然不算是好成绩，但比半年前有了实质性的提高，考虑还有其他那些拉下需要补的课程，这个成绩也算可以了。

      张老师看问题的角度，处理问题的方法都有独到之处，他解释高中物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难（现在的高考制度下，好多学生选择避开物理），这是个知识阶段性衔接的问题，高中数学与物理不匹配，其实真正难的是数学，物理只是数学问题的一个领域。我上了大学才明白张老师讲的意思，我们高等数学学的深度不够，普通物理根本走不动，搞得教普通物理的老师很为难。对于如何做练习题，张老师说，十道题中精做两道，其余八道粗做就可以，粗做就是划拉划拉，知道自己会做就行，精做要严格按照程序步骤完成。完全粗做会养成不良习惯，考试要吃亏，完全精做，时间又来不及。

      高考前三两天，他说，学习好的同学可以继续做做题，查缺补漏，学习不好得同学就不要看书了，好好休息，养足精神，争取好的发挥。问他考前学习不好的同学为什么反而不要看书，张老师说，考前几天，大局已定，很难有实质性提升，就看临场发挥，那些学习不好的同学翻开书一看，那么多不会的，未战先怯，反而不好，我就听了张老师的话，考前不去看书了。

      整个高三近一年的时间，我们班风平浪静，没有发生过一起像样的事故。张老师很少发火，我只见过一次，是因为有同学给生物黄秀显老师起了个外号黄老邪，张老师不知怎么知道了，很生气，在晚自习前训了一顿：老师们又不去闯荡江湖，起的什么外号！黄秀显老师的生物课上的很好，对学生很关心，尤其责任心极强，有一次她在上课，校领导进教室巡察，被黄老师直接轰出去了，黄老师是同学们很尊敬的一位老师，当时正流行射雕英雄传，不知那个促狭鬼弄出来的，其实，细思黄老邪这个外号，并无太大恶意，倒是一种佩服尊敬的别样表达，不过，张老师可能认为学生给老师起外号属大逆不道，发了火。

      学校组织看电影《火烧圆明园》，回校后，张老师问同学们有何感受，不少同学说，看到僧格林沁把外国公使打的趴下，扔到水池子里，很是痛快过瘾，张老师听了，哭笑不得：你把人家公使扔到水池子里就赢了？极其野蛮，哪有这么搞外交的？这是要惹大祸的，外交家的嘴里说不出一个“不”字。

      博兴县请到了世界兵乓球冠军郭跃华来指导，张老师乒乓球打的挺好，他设法搞到了一张票，与郭跃华过过手，回来后同学们问他情况怎么样，他说，没法打，郭跃华发过来的球，震的我手腕都疼，人家要不是出于礼貌让我两个球，我一分也得不到，这就是专业水平。

      有同学问张老师，你要是去参加高考，物理会考多少分？张老师答：100分没把握，98分有保证。

      高考前，有同学紧张焦虑，睡不好觉，晚上十二点后还到操场上跑步、拉单杠，张老师跟他聊，说：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失眠自杀成功的，困到程度一定会睡着，不要担心。

      高考的时候，为了发挥好，有条件的同学都回家或者投靠亲友出去住了，留在学校的同学不多，张老师说，往年都有准考证丢了的情况，你们谁不放心，就把准考证交给我保管，考前二十分钟准时送到，有几十名同学把准考证交给张老师保管，包括我。

       高考考场设在县实验小学，离一中很近，不到二里路，记得高考第一天，下了大雨，街上的水没过脚面，我们在实验小学的门口眼巴巴的等着，担心张老师因为下雨路不好走，耽误了，离开考还有半小时，张老师披着雨衣，穿着雨靴，挽着裤腿角，抽着烟，慢悠悠趟着水，到了，笑道：大家的脖子都拉长了好几寸吧，大家就笑，张老师说，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张老师耽误过事？大家又笑。

      考完数学，脑子一片空白，我记得没有答对一道完整的大题，出考场碰到张老师，原来他一直在考场外等着我们，见了张老师，大家纷纷诉苦，有几个同学都快要哭了，张老师一扬手，说，题目难易根本不是问题，难，大家都难，易，大家都易，题目太难，学习好的也做不出来，对大家可能还是好事，学习不好的同学反而沾光，大家都不会嘛，考完就不要再去想，调整好情绪，好好吃饭、休息，准备下一门。

      1984年高考数学特别难，后来看到统计数据：数学满分120分，山东省平均31分，全国平均26分，北京平均17分，我考了39分。

      毕业后跟母校的联系少了，有一次我看到山东省公开选拔副厅级干部，初试入围132名，全省公示，内有张春庭老师，他当时是博兴县民盟主席，后来就没有下文了。

      2014年，高中毕业30年聚会，22级全体共150多名同学，其中有几个同学已经去世了，到场的有130多个，好多同学见面都认不出来了：白了头的，秃了顶的，变了形的，张老师变化倒是不大，岁月的沧桑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多大痕迹，他依然瘦削，依然是云淡风轻，依然那么个姿势抽着烟，只是要比上学时和蔼多了，笑容更盛。

      前几年，听到张老师得病住进了滨州人民医院，我与另一同学专门前去探望，到了医院，张老师回家了，询问医生护士，知道张老师恢复的很好，也就放心了，留下个字条就回济南了，第二天，张老师专门打电话给我，让我放心。

      写完此文，忽从同学那里获悉张老师已归道山，我站在窗前，凝望窗外，久久回不过神来。高中的时光恍如昨日，一幕一幕闪过，在那个会议室改成的教室门口前，张老师依然是一身青灰布衫，挽着一条裤腿角，放着一条裤腿角，手里夹着烟，眯着眼微笑，与同学们海阔天空的神聊。

      草成五言，以志怀念：庭前好春光，曾沐少年郎。今日师已去，江海两茫茫。